21世纪经济报道 李芃 巢恬逸 上海报道

　　曾任职公立三甲医院科主任的某位外科主任医师称，患者求医往往认医院而不是认医生，那些贩卖奖牌的山寨组织有着很大的市场。

　　今年1月23日，经过新浪认证的“@南京长江医院官方微博”发布了一条微博称，该院获准为“中华医院管理学会团体会员单位”。时隔一个月不到，2月15日晚，一位网友留言：“焦点访谈您看了吗？”2月17日上午，这条微博又获得了一条更加直接尖锐的网友评论“最近的焦点访谈你看了么，你家买牌花了不少钱吧”，并附上了一连6个哈哈大笑的表情。

　　这一切皆因今年2月15日，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栏目曝光了这个自称为“中华医院管理学会”的组织，揭露其明码标价向医院和院长颁奖。

　　虽然该学会在其章程中称“本会接受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业务指导和民政部监督管理”，但民政部官方网站上却查询不到其注册信息。国家卫生计生委也在其官方网站发表声明表示：“中华医院管理学会不是我委业务主管的社会组织，国家卫生计生委与中华医院管理学会不存在业务指导关系。”

　　然而在此之前，这个山寨学会何以能够长期大行其道？还能约请到众多卫生系统的前领导为其有偿颁奖活动捧场？

　　“黑金”利益链条

　　据央视报道，“中华医院管理学会”以评选“十佳百姓放心”、“全国百姓放心”等奖项为名，明码标价向参评单位收费：十佳百姓满意放心28000元，全国百姓放心22000元，全国优秀院长18000元，奖项也根据所出的钱量身定做。

　　“中华医院管理学会”的评奖一年两次，已进行至少4年。根据上述公开的评奖价格计算，仅今年年会，“中华医院管理学会”就敛财近千万元。

　　记者调查发现，除了组织评奖，类似机构还另有敛财之道。一个注册地为浙江杭州的新浪微博ID“@ 云淡风轻_happy”，2011年11月18日发布的微博如下：“之善医疗管理中心受中华医院管理协会的委托，将于12月9-10号在杭州举办为期两天的‘临床路径、单病种管理、医疗质量改进、医院文化建设’院长高峰论坛，届时卫生部及国内多名资深医院管理专家将与您一同分享以上主题……”

　　2月18日下午，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根据杭州之善医疗管理中心网站上的信息，联系到曾在该公司任职的许伟明。他坦言相告，由于对行业中介机构的有关法规规定，包括之善公司在内，市场上没有一家营利性企业能得到“中”字头机构的委托授权。

　　许伟明透露，此前之善公司的所有业务，都是与中华医院管理协会按项目合作进行的。针对某个课题，该协会派出专家做兼职讲师搞培训，所得收入大家“互利共赢”。此外，还可以牵线让有需求的人与有关领导一起吃饭，“洽谈合作”。

　　搜索公开信息发现，自2010年起，杭州之善医疗管理中心的讲师在浙江、山东、山西、湖北、四川、云南、福建、广西、黑龙江多地的区县级卫生局、人民医院、妇幼保健院开办讲座，授课内容包含中层管理、科室沟通，乃至礼仪培训。其最新的培训记录截至2013年12月，受训方包括云南省保山市昌宁县卫生局和云南省德宏州瑞丽市卫生局。

　　目前，杭州之善的全国统一服务热线已是空号。许伟明表示，他已跳槽至另一家公司从事类似业务，该公司“背景更深厚”，除了“中”字头协会，还能打通国家卫计委的关系。他还说，仅杭州市场上就有2-3家同类公司。

　　众多山寨机构

　　不独中华医院管理学会，与其同名的协会也被曝光为是类似组织。

　　2013年9月29日，辽宁省卫生厅下属三甲医院、辽宁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在其新浪认证的官方微博上发布消息称——我院被中华医院管理协会授予“2013年全国百姓满意放心医院”荣誉称号。2014年2月15日，央视的有关节目播出后，一位ID为“@瀚尔”的网友当即在这条微博下留言揶揄道：“你家中华医院管理协会，已经被焦点访谈”。

　　有意思的是，这位网友搞错了被曝光组织的名称，混淆了“学会”和“协会”。不过，记者网络搜索发现，的确另有一家组织叫做“中华医院管理协会”，并且也疑似“山寨”——在国家民政部的官方网站上，也查询不到其任何登记注册信息。

　　此外，这两个组织还有不少长得很像的“孪生兄弟”，比如“中国医院学会”、“中国医疗协会”、“中国医院管理学会”、“中国医院管理协会”等，其中后两者不仅中文名称几无二致，英文译名更是一模一样，都是Chinese Hospital Management Association，简称CHMA。而这些组织，毫无例外地身份不明来历不清。

　　据某医药协会领导者透露，挂“国”字头招牌的医疗卫生行业协会，有28家之多。而且这些机构往往以假乱真——记者注意到甚至有公立医院院长，把被曝光的“中华医院管理学会”和中国医院协会副秘书长庄一强“嫁接”到一起。

　　在央视节目播出当晚，庄一强随即在其认证新浪微博中声明，“中国医院协会”是在民政部注册的、由国家卫生计生委领导的行业一级协会，以澄清与被曝光组织的区别。

　　中国医院协会也紧急发表声明，称对“中华医院管理学会”搞有偿评选活动一事早有察觉，并于2011年12月2日、2012年3月26日、2013年8月29日、2013年12月12日等多次发表声明，表示该“学会”未经民政部门登记，希望各医院及医院管理人员不要上当受骗。

　　国家行政学院教授汪玉凯在接受央视的采访中表示，中华医院管理学会属于社团法人范畴，但是没有合法的登记注册信息，是一个不合法的组织——别说其运作不规范，评奖等所有的活动没有任何依据，甚至这个组织的存在都缺乏基本的依据，不能成立。

　　领导谋利“擦边球”

　　然而上述各种山寨组织，却能邀请到国家卫生系统的许多官方人士，参加他们主办的各种活动。

　　认证身份为“国药控股美太医疗设备(上海)有限公司副总经理”的微博网友“@秦永鹏”在2月16日傍晚的一条微博中表示：“中华医院管理学会竟然是山寨组织？？！！这么多年，殷大奎，曹荣桂，潘学田，迟宝兰，于宗河……耳熟能详的名字，你们坑爹啊？？！！！”，并配发了多个“抓狂”的表情。

　　上述名单中，殷大奎曾任原卫生部副部长，现任中国医师协会会长；曹荣桂则是中国医院协会第一任会长——中国医院协会是由中华医院管理学会更名而来，于2006年2月18日在北京举行了成立大会；于宗河曾任原卫生部医政司司长。其他人员也都曾在相关机构担任领导职务。

　　据报道，今年1月，“中华医院管理学会”在北京召开“2013中国医院管理学术年会暨颁奖典礼”。会议指南显示，很多曾在相关主管部门担任过领导职务的人，作为学会的名誉领导出现在颁奖现场。主办方负责人表示：“请领导都需要费用的。哪个领导出席，到时候给人家点儿(钱)。”

　　根据中组部2013年10月颁发的《关于进一步规范党政领导干部在企业兼职(任职)问题的意见》，党政领导干部“辞去公职或者退(离)休后三年内，不得到本人原任职务管辖的地区和业务范围内的企业兼职(任职)，也不得从事与原任职务管辖业务相关的营利性活动”。

　　不完全的公开信息显示，有些离任领导干部并未遵循三年回避期的有关规定。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不在位已超过三年之期，参与有关活动谋利更是没有约束。

　　正因为这些重量级人物的加入，让不少机构或个人慕名而来，由此“中华医院管理学会”组织的各种评奖活动，也无形中获得了信用“背书”。

　　曾任职公立三甲医院科主任的某位外科主任医师表示，由于国内的医师尚不能自由执业，患者求医往往认医院而不是认医生，而且医疗体系高度行政化，所以那些贩卖奖牌的山寨组织有着很大的市场。

　　国家卫计委近日表示，根据国家关于评比达标表彰活动的有关规定，各类评比表彰活动必须进行严格审批，所谓“中华医院管理学会”颁发的奖项都是违规的、无效的。卫计委表示，将积极配合相关部门调查“中华医院管理学会”评比表彰等活动，依法依规严肃处理。对调查中涉及卫生计生系统人员的情况，也将严肃查处。